爸爸要坐宝宝椅结果卡在里面出不来迅雷高清下载
2025-01-06 17:49:02
主演:乔纳森-戴米  更多...
类型: realtime 
地区: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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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简介

     八月下旬,阳光从窗户上洒进来,暖洋洋的,虽然医院里的冷气一直开的恒温。下午两点,我正准备睡个午觉,血液病和癌症医生、妇产医生和一位高危妇产科医生一起来到我病床前,神情严肃,昏昏欲睡的我一下子精神了。
     沈医生以低沉的语气说:“你得的是肺癌,具体分类是肺腺癌,在你的肺积液里面发现了癌细胞。” 言简意赅,却句句如重锤砸在我心上。我的身体僵直,无法动弹。
     “癌症分为一、二、三、四期,你的是第四期……”
     他话没说完,我的泪水奔涌而出,只是静静地流着,哭不出声音。怎么会?!我才三十四岁!
     “我能活多久?”我尽量平静地问道。
     “可能到你女儿五岁上学前班。”他回答。
     很久后我才知道,老公比我早知道三天。怪不得那天夜里我醒来,看到他坐在我床边吻我,愣愣地看着我,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什么。
     另外一个医生说我可能只有四个月的生命,老公痛哭一场,请了长假。
     我以为那是个美好的开始。
     结婚一年半,我和丈夫即将迎来我们爱的结晶。读完博士后,我进入新公司,马上就要被晋升为Scientist,可以独立或带领团队完成课题。我非常努力地工作,希望自己参与的研发能有朝一日变成药物帮助到病人。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去赶火车,一直忙碌到晚饭时间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坐上回家的火车,有时候周末也要去加班。我为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累点也无妨。
     2012年春天,我有七年没有回国了,票买好了,满心期待,却发现我怀孕了。一边是归心似箭,一边是宝宝的安全。我们选择暂时取消回国计划。
     我们选了家附近医院的妇产科大夫萨拉医生。她祖上是中东人,她虽在美国长大,却一直包着头巾,严严实实地把所有头发、额头、耳朵都遮上,年纪比我大不了几岁,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一双大眼睛总是在笑。说起话来语气温婉,但对需要坚持的事情毫不含糊。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
     第一次超声波检查,我半躺在床上,先生握着我的手,我们目不转睛地盯着超声仪的屏幕。一片黑白的杂乱的图像显现。
     突然,屏幕上灰白的背景中有一个黑色的空腔,里面有个豆子一样的小点点。我们的宝宝!她/他就那样乖乖地躺在我的子宫里,慢慢长大。
     我兴奋地差点从床上坐起来,先生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我们内心都充满了爱、温柔和期待……
     怀孕刚四周,晚上睡觉无法左侧卧,不然就呼吸困难。我以为是怀孕的缘故,就没有太在意。
     四月底,无缘由的,我的腿开始疼。一开始只是轻微的疼痛,我没太当回事。可是疼痛蔓延开来,先是左腿小腿,再蔓延到膝盖和大腿,而且越来越厉害。腿不光疼,还肿,每天都在加重。我要坐火车去上班,下了车要步行八分钟到公司。我越来越感觉吃力,每一步都钻心地疼,换成提前两站下火车坐班车,下了班车步行一二百米就能到公司。后来就是这一二百米,我都要艰难地拖着左腿,忍受着疼痛,一步一步地挪到公司。
     五月下旬的一天,我工作了一天,喝了不少水,竟然一次厕所都没有去。晚上我的腿肿得快赶上腰粗,原来水都去了这里。我吓坏了,赶紧约了第二天去看医生。
     到了诊室,萨拉医生看了一眼,就神情严肃地让我立刻去做B超。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的左腿有多处深静脉血栓,整条腿的静脉几乎已经完全堵上,非常危险!如果血栓掉下来,随血液流到肺里,会导致肺栓塞;如果流到脑里,会导致脑血栓。任何一种情况都会导致生命危险,你和宝宝两个人的生命危险!”
     她要求我直接住院。半个小时后我住进了医院。在医院的三天里,护士给我打了溶栓针——依诺肝素(Lovenox),一种用于预防和治疗深静脉血栓或肺栓塞的抗凝血剂。
     三天后我的血栓明显改善。萨拉医生认为血栓是因为怀孕导致,说我生产完六周就可以停打肝素。
     六月,我开始咳嗽,那时怀孕三个多月。一开始只是白天偶尔咳嗽,晚上躺下才咳得厉害,后来发展到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停地咳嗽,上班咳,下班咳,开会的时候也止不住地咳。害怕影响到别人,我每天都觉得很愧疚,夜里更是基本无法睡哪怕一个小时,而且不知何时一阵剧烈的咳嗽就吐了,不分时间,不分场合,不管吃了什么,我只好准备一个塑封袋随时准备着。不想影响老公,我搬去了客房。
     我去看家庭医生好多次,检查了很多项目,无果。医生给我开了各种化验单,抽血、验痰。怀疑肺结核,于是做了结核检测,阴性。怀疑是感染,给我开了对胎儿无害的抗生素,吃了两周不见好,换另外一种,同样无效,连换了三次,终于觉得可能不是细菌感染。又怀疑是哮喘,上了呼吸器,越来越严重,发展到后来我上半层楼梯都气喘。
     家庭医生始终没有让我做X光检查,因为我是孕妇。
     一天,我咳出鲜血,去了急诊室,验血,把肚子挡上,做X光。医生说我有肺炎,胸腔腹腔有积液。输液抗生素,血液培养看看有无细菌,结果没有。我都快绝望了。医生给开了激素类抗炎药,还是不见好。
     我习惯了每周和爸爸妈妈通个电话报个平安,说说近况。但那段时间每次打电话我都会咳嗽个不停,惹得爸妈很担心,千叮咛万嘱咐地让我赶快看医生。妈妈很笃定地说正常怀孕不是这样的。为了让他们不那么担心,我减少了通话的次数, 更频繁地出入医院。
     七月是我的生日,虽然被咳嗽折磨得焦头烂额,我们还是安排了旅行。理论上孕中期最适合旅行,因为没有了孕早期的孕吐和流产危险,也没有孕晚期的行动不便。但对我而言,这只是个美好的愿望。
     老公说带我去散散心,远离日常,带我去看海。我欢欣雀跃。
     车在平滑的公路上飞驰着,午后的阳光照着大地,分外明亮。天地是如此开阔绚烂,只是我,陷在自己的痛苦里,一会儿腿疼得走不了路,一会儿咳嗽不停无药可救……我多想抛开所有的不快,痛痛快快地玩!
     我们说个不停。只是说着说着,就被我的咳嗽打断。只有两个月,已经感到疾病将我拖下泥潭,越陷越深,我却不能挣扎,害怕会被彻底淹没。未知像一个巨大的、黑色的网,不知何时会落下,把我罩在其中。我有深深的恐惧,但想到肚子里的宝宝,更有蓬勃的生机。
     阳光变得柔和,车在旅馆前停下来。“我们在这里过夜。” 先生胸有成竹地说。我知道他早就做好了整个旅程的计划,挽起了他的胳膊。无论什么事情,他总能很好地安排周到,让我心安。我独自来到人地两生的美国,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操心,早已学会了独立,从组装家具到隔着整个美国搬家三次,无一不能。但自从遇到了他,我的本领逐一退化。他是本地人,在诺大的湾区开车几乎不用导航,做事情也有计划,有担当,非常靠谱。我任凭自己的独立瓦解,心甘情愿地依靠他。他总是能给我小小的浪漫和大大的惊喜,婚前婚后都是如此。
     我们走进房间,大海!我拉着他,推开玻璃门,立刻被湿润的空气和咸咸的海风所包裹。阳台下面就是浩瀚的太平洋。此刻柔和的阳光照在海面上,暖暖的波光闪烁着,白色的海鸥飞过,为天空划下一道白线。我的心沉醉了,宁愿哪也不去,在这阳台上度过一整个晚上。
     先生说他出去一下,二十分钟后带回了我们的晚餐:本地的蛤蜊浓汤,炸鱿鱼圈,番茄酱鲜虾……我们坐在阳台的椅子上,看着美丽的海景,享受着超级新鲜的海鲜。
     吃饱喝足,我们静静地坐在阳台的椅子上,平和快乐的心情让我的咳嗽有些许的缓解。看着明亮的天空渐渐暗下去,蓝色的天空,被金色的阳光分出半个纺锤形的弧线,有着长长的看不到边的尾巴,紫色,白色,橙色,金色,明亮的金色,太阳。海面被太阳涂出一抹长长的金光,明晃晃的,从天际伸到岸边。海浪一波又一波,小小地扰动着金色太阳的倒影。
     我们继续出发,去了奢华的赫氏古堡,海边的圣巴巴拉,丹麦城索夫昂,还有艺术气息浓厚的滨海卡梅尔。
     这次的旅程充满了快乐,让我得到了短暂的喘息。感谢老公安排了这样美好的旅程,这是我作为正常人的最后一次旅行。我们像坐着一叶小舟,行驶在风平浪静的海面,没有看到前方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八月的一天早上,我觉得有宫缩。那是孕22周。我在书上看到过,怀孕中期有假宫缩是正常的。当天下午萨拉医生给我做了B超,神情严肃地说我的宫颈已经从里面打开,现在只有0.6厘米闭合。我愣住了,泪水唰地涌出来。孕期那么多的艰难我都没有哭,现在孩子要早产,我快崩溃了!
     医生让我不要回家,必须马上住进医院产科。那一夜宫缩很痛,估计每十分钟一次。我不停地咳嗽。很茫然,完全想不明白这一切怎么就发生了,只能希望身体争气,祈祷孩子在我肚子里多待一段时间。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宫缩已经发展到了四分钟一次,很痛。医生立即给我输入大量生理盐水,宫缩减慢了一些。医生护士马不停蹄地忙, X光显示肺有积水,心脏略微增大。敏锐的肺科L医生怀疑心脏包膜里面有积液。做了心脏B超,确认心包里面有大量积液。心脏科的医生来看我,告诉我要马上转到重症监护室ICU,做抽取心包积液的手术。一切来的这么突然,我猝不及防。
     那天晚上八点,我心跳每分钟110次,咳嗽得厉害,一整天只吃了早饭,特别虚弱,几乎晕过去。我祈求着问可不可以等到第二天再做手术。萨拉医生说不可以,很多年轻的病人不知道自己的病有多严重,必须马上抽水!我被推进了手术室。
     那是我第一次进手术室,里面温度很低,我盖着毯子还是瑟瑟发抖。消毒的湿巾是冷的。光似乎是蓝色的,盖着的无菌布是蓝色的,我的身体因为冷也似乎变成了蓝色。
     手术需要B超引导,手术医生和B超师回家了又被叫了回来。手术是局部麻醉,我能感觉到医生在我胸腔中间偏左的地方划开皮肤,有点疼。然后他插入管子,开始用电动泵吸起来,我立刻觉得喘不过气。跟医生说后,他转为手动抽取,一针管一针管地抽了好久,放在玻璃瓶子里面,棕色浑浊的液体,一共840毫升!(健康人心脏包膜里面没有液体)。这也是他们非要今天晚上抽取的原因。
     第二天,L医生又抽出了400多毫升深棕色的肺积液,和心包积液一起送去化验。
     等待期间,我完全卧床,甚至不能坐起来。一天傍晚,我坐起来几分钟吃饭,很快发现内裤上面有血。医生立刻给我做了B超,宫颈已经打开1.6厘米。宝宝和世界只隔了一层薄薄的膜!
     确诊肺癌后,接下来由不得我多想,马不停蹄地开始了各种扫描。第二天上午,我躺在床上,第一次被推去做全身CT扫描。一个巨大的机器旋转着把我慢慢吞进去,又吐出来,伴随着轻微的机器旋转的声音。反复几次,最后将我吐出来。
     下午是全身核磁共振,要五十分钟。技师告诉我这个机器又热又吵,有不少人在里面受不了呕吐。机器的管壁极其狭窄,睁开眼睛觉得它就在面前十公分的位置。我觉得天旋地转,赶紧闭上眼睛。即便是塞满了耳塞还是觉得震耳欲聋,我的身下的“床板”不停地震颤。很快,浑身上下热得很。肚子里的宝宝不停踢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汗水像无数条小蛇,从我的毛孔里面钻出来,将衣服浸透。脖子像被人掐住,胸口仿佛变成一张鼓皮,心脏疯狂地擂动。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床”被拉出来。我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核磁共振。
     知道消息后,朋友们来医院探望我。菲的眼睛是红的,告诉我她听到消息后大哭了一场,沿着家门口的街区转了好多圈。就连总是能说能笑的Z也异常沉默。July和我同一天生日,还是彼此的伴娘。这么多年下来我们深深嵌入彼此的生活。现在我得了最凶险的癌症,不光是晚期还是末期。她低着头,眼睛里噙着泪,却倔强地努力控制着,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也没开口。
     她们不知道怎样安慰我,只是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倒是换成我安慰他们。
     第二天两个高危妇产医生告诉我,卡铂和紫杉醇这两种化疗药不会伤害胎儿,劝说我尽快开始化疗。我当时仍在震惊和伤悲之中,无法判断。我感觉自己就像砧板上的鱼肉,做不了主。而且就算是能做主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是个马上要死的人!
     我同意了接受化疗。
     紧接着,一位护士来到我的病房,为我放置经外周静脉置入中心静脉导管(PICC line)。PICC导管很柔软,会从上臂内侧扎入静脉,然后顺着血管上行,直到心脏附近的主静脉。以后化疗的时候化疗药就会很快和全身的血液混合稀释,不会对小血管造成伤害。
     差不多一个小时过去了,终于完成放置,我已经被准备好,麻木地“任人宰割”。
     装上管子第二天下午,诊断48小时后,一位陌生的护士来到我的病房,带来大小不一的几袋透明的液体。药物已经配好,都是沈医生和高危妇产医生商量后决定用的两种药,卡铂和紫杉醇。
     护士问我,准备好了吗?确定要做化疗?
     我感到她觉得我不该这么快开始化疗,开始心虚。我也觉得应该等到宝宝出生再化疗,这样至少宝宝是安全的。但医生们都认为我应该现在开始化疗,这两个化疗药对胎儿没有影响……
     “他们是这么说的?”护士说道。虽然没有提高音调,在我这里却像是一声惊雷。
     我愣住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没有叫停。我没有想法没有观点,我马上就要死了,我没有办法思考。
     世界继续运转下去。我没有力气叫它停下来哪怕一秒,让我再好好想一想。我看着护士把输液的管子对接到我胳膊上的管子。我任由事情继续运转,任由自己麻木。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滴入我的身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还亮着,我睡着了。然后被腹痛惊醒。是强烈的宫缩!我立刻清醒了,叫醒老公,叫来了护士。
     宫缩一阵接着一阵,越来越紧凑频繁,我痛得大叫起来。特护病房这天照顾我的是个小姑娘,看样子只有二十岁,不知所措却强作镇定,让人心疼。她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毕竟特护病房里的病人基本上都是年纪比较大的。她紧张地不停说希望这是另一次假宫缩,安慰着我。但我明白,这次是真的。
     我的宝贝就要降临人世了!没有相机准备拍照,没有产房里欣喜地迎接新生命的爸爸妈妈,只有特护病房里面冰冷的仪器和不知所措的护士,有得了癌症的妈妈和筋疲力竭的爸爸。我的宝贝就要降生了,等待她的是什么呢?
     丈夫紧紧握着我的手,不,应该说我紧紧攥着他的手,把他的手都快捏碎了。每次宫缩时我大叫,抓着他的手,宫缩结束可以喘口气,迎接下一次。我默默地希望暂时不会有下一次,希望我的宝宝不要这么急着出来。但是宫缩一阵紧着一阵,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
     在阵痛的间隙,我听见护士说已经通知我的妇产医生和早产儿特护病房的医生护士,他们四十五分钟之内可以到达……她陪在我身边。
     好希望宝宝不要这么早就降临人世,等一等啊,我的宝贝!
     但身体不听我的,持续有力地宫缩着。我再也忍不住,大声地喊起来。每次宫缩剧痛的空隙我试图用孕期学过的呼吸法大口地呼吸,准备迎接下一次剧痛。这是我这辈子最痛的时刻,没有之一,仿佛人就要从肚子炸开把整个身体都炸碎!时间不是以分秒计算,而是以阵痛为单位艰难地爬行着,我仿佛掉进了深深的洞穴,孤单无助。虽然孩子的爸爸一直都握着我的手。在我觉得快撑不住的时候,萨拉医生来到床边。我恍惚听见细细簌簌的声音,她在准备什么。
     下一秒就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最剧烈的长长的痛,我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孩子出生了,你太棒了!”我听见萨拉医生的声音,同时听到微弱而倔强的哭声。我朝声音望去,医生正在轻轻把孩子擦干净,递到我手中。
     那么小的身体,红红的,透明的皮肤,闭着眼睛,仔细看眼睑是合在一起的。她拼命张大小嘴,用力哭着,但声音很轻……
     我小心地捧着她,似乎一不小心她就会折断。那一刻,仿佛这世界只剩下我们母女两个,我抱着她,空气凝固了,时间停止了。世间的一切都退后,退到遥远的天边。突然她不哭了。我没有惊慌,没有害怕。冥冥中我相信她顽强的生命力。我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开始哭了!
     很快,早产儿特护病房的医生护士推着保温箱来了,十几个人填满了屋子。H医生轻轻接过宝宝,将她放在打开的保温箱里。大家都屏住呼吸,看他小心翼翼地插呼吸管,从宝宝的嘴里插入,越过咽喉,插到肺里。
     宝宝是那么小,头比我的手掌小一圈,胳膊像我的手指那么细,整个身体像一瓶矿泉水那么轻。医生的技术极其高超,才能把管子透过咽喉插到宝宝的气管里。第一关过了,以后有多少关我不知道。
     “救救我的宝贝!”医生护士推着保温箱离开病房时,我祈求他们。
     热闹的病房顿时冷清下来。我产下胎盘,护士长检查胎盘是否完整。那是个血红色的圆盘,估计它感受到化疗药进入我的身体,环境不适合胎儿的存活,做出判断启动了生产模式,自动地让我宫缩,放松我骨盆的韧带,让孩子更容易通过产道。孩子也碰巧头朝下,准备好来到这个世界上。
     这一天早上7点14分,我的女儿出生了!她只有五个月,重500克,一斤。
     女儿救了我。她着急出生,我才能进行治疗。不然,就会太迟了,也就没有现在的故事了。
     我给女儿录了几个视频,怕自己没有办法活到她懂事的时候。很多次,我泣不成声,不得不停下。
     为什么是我?我还年轻啊!为什么是肺癌?我从未吸过烟!为什么是这个时候?我刚做了妈妈,还没来得及好好抱一抱宝宝!
     癌症病人的终极三问,我也曾有过。不一样的是我还有一个极度早产的宝宝,她更需要我。我把几乎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她身上。
     我们每天去早产儿特护病房看望宝宝,她的情况左右着我们的悲喜。各种坏消息经常笼罩着我们,难以喘息。X光、感染、抗生素、无法喝奶、肠道气泡、肾衰竭、各个器官都在衰竭......女儿不得不转去最好的医院。在那里她做了手术,修复了所有的问题。
     我的身体非常虚弱,不知道哪些感受是因为生孩子,哪些是因为化疗,只是觉得自己没有一丁点的力气,还有莫名的难受。很庆幸,我没有恶心的感觉,胃也没有不舒服。总是感觉冷,深入骨髓的冷,总也暖和不了的冷。长发在一周内掉光。
     但我的化疗很有效。六周后的加强CT表明肿瘤从鸡蛋大小明显缩小到只有一半,这是罕见的奇效。我也许还有救!
     2012年12月初,心脏科医生又一次催促我做心包打孔手术。化疗虽然让心包积液大量减少,暂停化疗后积液又会恢复到危险水平,就像八月住院时一样。一劳永逸的方法就是做手术在心脏包膜上打几个孔,这样如果积液再次产生,就会顺着孔流出心包,流入胸腔,在那里被身体吸收。
     我完全不想做这个手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抗拒,虽然知道好处多多,我就是极其害怕,从心底里抗拒,想着一天天拖下去,也许就不必做这个手术。
     化疗让我极度虚弱,吃不好睡不好,整日处在似醒非醒的状态里。这已是六期化疗的最后一期,很快我就会好起来的!就当我梦想着不那么难受的“假期”模式即将开启的时候,12月8日下午,我突然昏倒了。老公打了911,警察、消防车和救护车一起出现。救护车载着我奔赴医院。
     在救护车上,我醒了过来,昏昏沉沉,有一种极不祥的预感,感觉这次做手术已成定局。躺在担架上,我内心的坚强一点点崩塌,从小养成的听从权威的心智开启了。医生,心脏专科医生应该知道我最需要的是什么,如果他觉得做心包打孔手术是我最需要做的事,那就听他的,医生不会骗我的……
     两天后我躺在手术台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挣扎着醒过来。感觉自己反复被吊起来,悬在空中,又被无情地抛下,自由落体……太难受了,我宁愿自己还昏睡着。有人过来,不顾我的痛苦,面无表情地把我推到另外一个房间,病房,转身离去。我的老公在这里!我又睡了过去。放心地。
     麻药的威力太大,有两天我都睡睡醒醒,分不清白天黑夜。后来知道其实麻药只有一天的威力,剩下的时间都是——吗啡,最强力的止痛药之一……护士偷偷加在我输入血管的药液里。先生知情,但没有告诉我。告诉我,我也不会拒绝,谁都怕痛,尤其是我这种对痛觉分外敏感的人。当我后腰处开始疼痛的时候,医生不动声色地说,吃泰诺。当腰痛愈演愈烈时,医生说,吃泰诺,加大剂量,身体可以承受的最大剂量。
     后来才知道,那时候,我的癌细胞已经转移到骨头。除了要做加强CT、PET (注射放射性糖水的CT)、核磁共振外,我还要每个月做一次骨扫描。这时医生才告诉我癌细胞扩散到骨头。我全身的骨骼都面临危险,下背部的骨头已经被严重侵袭。那时的我被化疗折磨得不成人样,我没有信心,更没有劲头去抗争……在我心里,扩散到骨头只是我迈向死亡的又一步而已。
     可我还有孩子!小小的婴儿,刚刚变成婴儿该有的粉嫩的肤色,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微翘的鼻子,小小的樱桃一样红润的嘴唇,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住院前我只要身体允许,几乎每天都去看她,老公是每天必去。我们刚刚抱了她!在她出生三个月后,我们才抱了她,皮肤贴着皮肤,尽管她还是浑身插满了管子。可怜的宝宝,三个月来第一次被爸爸妈妈抱,听着我们的心跳,感受着爸爸妈妈的温暖。虽然每次要准备至少二十分钟,等到她的心跳血压呼吸都平稳的时候,才能被爸爸或者妈妈抱一会儿。知道这是爸爸妈妈,她很心安,心跳血压呼吸都特别平稳,我们也觉得心柔软得要化了。
     手术后第三天,我想着明天就可以回家了,满心期待。我被一种莫名的力量鼓励着、支撑着。没想到手术这么顺利,我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憧憬着暂时告别化疗的美好日子,我可以元气半满地冲去医院看女儿。一个星期没有见到妈妈,她一定想我了!在病房里走觉得不过瘾,我到走廊里一圈一圈地走着,甚至面带微笑。手术太顺利了,我明天就要出院了!
     吗啡的力量太强,我再使劲儿也拗不过,躺回床上睡着了……
     深夜,我直直地躺在医院的水泥地上,冰冷渗入我的骨髓。我怎么从床上掉下来了?
     惊恐下我想爬起来,却发现身体根本不听我的。护士推门进来,见我不在床上,又关门出去。
     “我在地上呢!过来帮帮我!”我想这样对她说,却没有声音。我想叫老公起来,也是一片死寂。我在梦里吗?还是我已经死了?梦里不会有这么细微的感觉,肯定是我死了!我可以看到周围的一切,别人却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我真的死了!
     ......
     我不知道自己已经脑血栓。2012年五月腿上静脉血栓导致腿肿开始,我每天要打两针的溶栓针,风雨不误。做完心包打孔手术,为了避免极为危险的内出血,暂停了溶栓针。所有医生都没有想到我的血栓这么顽固,偷偷地溜进了我的颈部,被颈动脉的强劲压力裹挟着将血液注入我的脑部,成功地堵住了五个部位,左脑的四个不同部位加上小脑的一个部位,让我的右半边身体紧张僵硬,完全不能动。右腿膝盖不能弯曲,右胳膊向内弯曲着,无法伸直,右手握拳,无法打开。如果用外力撬开,需要很大的力量才行。我的手指甲深深地嵌入手掌的肉里。
     我丧失了全部的语言能力。我在美国生活了十年,还用英语写了博士论文。可此刻,我只会说两个词,一个是NO,还有一个是没有意义的连接词——SO。我感觉自己被困在身体的牢笼里,无法动弹,甚至没有办法表达自己。
     妈妈不知我出了什么事,给July打了电话,她开车接妈妈过来医院。在推让不得之下,她们决定都留下来陪我。那夜我又饿又渴,不记得我是怎么跟她们说的,怀疑自己是不是打了手势,总之冰块出现在我面前。
     次日我需要做个小手术,在胸口主静脉入心脏处植入一个小伞,在血流的推动下小伞会自动打开,网住即将入肺的血栓。因为肺的毛细血管可以非常微小,血栓堵塞肺动脉引起肺栓塞,导致肺部无法充分的吸收氧气,从而引起呼吸困难,严重时可导致死亡。这个小伞一直在我体内,不打算取出。
     后来妈妈说,很怕喂我吃饭,不知怎么又呛了。脑血栓后,我的吞咽能力退化很多,吃不了固体食物,也不能喝水,总是呛。呛水对中风患者来说是个噩梦,很容易导致肺感染。医院照顾我的饮食,给的都是糊糊状的食物。我只能吃这种,但食不知味。
     不知过了多少白天和黑夜,我被两个壮汉绑在床上。这个床架可以长高,我被托上了齐腰的高度,然后沿着医院长长的走廊移动着,时不时转个弯。只有身下的震动提醒我,我不是飘着的。看着走廊里昏暗的灯光,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只感觉天花板的一块块方块匀速向上移动着。我感到莫名的悲哀。
     出了大门,我看到转瞬即逝的天,灰蒙蒙的,并不阴沉。红色的太阳斜斜地挂着,和空气里的寒凉一起提醒我,是冬天了。那方天很快变成车箱的顶板,我的床被极其细致地绑好,保证不会在车厢里乱跑。我的头朝向车行驶的方向,所有的景物迅速地退后。我知道自己是安全的,但无缘由的恐惧慑住了我。我用还完好的左手死死地抓住床边,看到了血红的太阳。
     半个世纪那么久,车停下来。我的床被解开,顺着斜坡滑下来,推进另一个门里。经过短短的走廊,转个弯,又有一小段,床停下来。听见对话的声音,交接。面前的房间一字排开,看不见全部。门上有圣诞装饰。圣诞节了吗?真的是啊!12月10号住进医院,做心脏包膜打孔手术,三天后可以出院。记得第三天下午,我从吗啡止痛剂里面挣扎着起来,兴奋地盘算着回家的事,执着地在走廊里走着,来来回回,直到实在支撑不住,又沉沉地睡去。那时我已经有预感回不了家了吗?也许我潜意识里知道,这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这么轻易地走路了。
     我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只是听说家属不能陪床。晚上八点,依依惜别了老公和父母。老公说他要去医院看望住在早产儿医院的女儿。女儿,对啊我还有女儿!曾被我视为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幼小柔软的小生命,可是现在,我自顾不暇。对不起,妈妈很抱歉!
     天黑了,灯都熄了。我紧紧地贴着床板,盯着黑暗,万分警觉却一动不敢动。时间在面前一点点渗过,那么慢,像粘稠的沥青。
     有种感觉漫过我的腹部,不好,我要大便,急不可耐!没有人在身旁,我刚刚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可是我没有办法,只能大声地喊出来,不管会不会吵醒其他人。“啊!啊!啊!......”
     我听到护士动作的声音,不过不是过来我这边,可能还有别的病人也需要帮助。我等不了了,快来我这边!我在心里呐喊,想喊HELP! HELP! HELP! 出口的却是“啊”, 一声急过一声。门外一直有声音,他们应该可以听到我,可是无论我怎么呼喊,没有人进来。
     我绝望了。再也忍不住,热热的喷涌而出……流出的还有泪水……羞耻!
     这是我人生的至暗时刻。作为一个三十四岁的自尊心很强的成年女子,我竟然拉在裤子里!我竟然连这么基本的动作都做不了!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竟然没有人可以帮帮我!
     门开了,进来一个护士,机械地扯下我的裤子扔在地下,机械地用消毒巾粗鲁地擦着,机械地给我穿上了统一的大号纸尿裤。一切那么驾轻就熟,丝毫不带任何感情。她可能早已习惯这样照顾病人,可能所有的病人都只是她的工作的一部分,抹杀了个性,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她可能不理解我屈辱的感觉,她习惯了。
     对于我来说,这种屈辱的感觉是新鲜的。我努力地做好身边的每一件事,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珍惜每一个好机会,一路顺风顺水,重点高中大学,到美国读博士,我一直不懈地努力着。可是怎么一夜间就土崩瓦解了呢?我想不明白。
     我无数次地回忆起这个晚上,重温这种屈辱羞耻无助的感觉。痛!
     2012年12月24日傍晚,我来到了“新家”。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失眠的我刚刚睡了不久,正沉入深睡眠。“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 我被从睡眠中活生生地拉起来,毫不含糊。
     一个中年女人风风火火地冲入我的房间:“今天教你洗澡!快起来!”
     我努力撑开像磁铁一样紧紧贴合的上下眼皮,好想有两个小棍儿撑住它们。为了免得穿脱衣服的麻烦,我这些天一直和衣而睡。但要洗澡,我得脱下衣服。五岁之后,就没有别人看过我脱衣服,尤其是个完全陌生的人。我经历了人生第二次这样的难堪。中风之后,右胳膊抬起来肩膀就钻心的痛,她看我磨蹭了很久都脱不下衣服,用力地掰动我僵硬的肩关节。
     “啊-啊-啊!”我大叫起来。她成功了,我却疼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十二月底,天寒地冻。暖气不足,浑身赤裸的我冷得瑟瑟发抖,坐着轮椅被推到了浴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那位女士的帮助下,我才艰难地从轮椅上平移到洗澡用的塑料椅子上。这么折腾,我的力气已经差不多耗尽了。
     这是中风之后我第一次正经坐在水龙头下面冲澡,以前只是擦擦,而且是家人帮忙。淋浴喷头的水兜头浇下来,我完全懵了!突如其来,独自洗了二十几年澡的我完全不知所措,吓坏了。不想让她看出来我的惊慌,我努力掩饰着。
     “用左手把洗发水涂在头发上。”女士指导着。我僵硬机械地把洗发水揉在头发上,那架势仿佛残疾的是左手。女士受不了我这么磨蹭,干脆帮我擦洗起来。她好像已经习惯了,手法纯熟,却有些敷衍。我更是无地自容,恨不得变成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
     洗澡是那么短暂,好多地方都没有洗好;洗澡却又那么漫长,耗尽了我所有的能量。我觉得自己特别无能,却也没有任何好起来的动力。
     生活是这么残酷,一瞬间击碎了我所有的梦想和活下去的动力。癌症,晚期肺癌,没有击垮我,我还想奋力一搏。但中风可以。我能干什么?我完全不能说话。右半边身体完全瘫痪!这是我主导的一侧,我用右手写字,缝纫,切菜,几乎所有事情都是右手,右腿也更灵活。走路也许可以重新学会,但以后我将永远不能奔跑跳跃!我连吃饭都吃不好,喝水都会呛!我还有什么用?
     和家人的亲情也随着中风而淡去,我变得麻木。如果能够,我宁愿去死!连这,怕也不行了。我被束缚在自己的残躯里,度日如年。
     每天的常规是早上七点起床。无论多晚才睡着,大喇叭都会把你吵醒。刷牙洗脸,这个过去最驾轻就熟、闭着眼睛就弄好的事情也需要重新学。我以前刷牙仅用右手,现在变成仅用左手。这个变化是巨大的,我的左手以前仅仅是个帮忙的,在右手需要帮忙的时候贡献一点微薄的力量,现在需要独当一面,没有后援。
     第一天,我笨拙地把牙膏挤在放平在洗手台的牙刷上。为了保持牙刷头的清洁,我把牙刷头悬空,牙刷柄放在洗手台上。挤牙膏,糟糕,挤多了,凑合着用吧。不好,牙刷整个掉下洗手池!拿起来,洗干净,再来一次。这次乖乖放在洗手台上,再也不玩悬空这种高难度动作。不过聪明的我为了干净垫了张纸巾。牙刷放进嘴里,该怎么运动来着?十分钟后,疲惫不堪的我刷完了,舔一舔,还是毛毛躁躁的不光滑。唉,只能放过自己,我已经尽力了!
     洗脸,以前是两只手捧起水泼在脸上湿润一下,再用两只手揉开洗面奶,均匀地揉在脸上,T区要多揉几下,再用两只手捧着水,一下一下把脸冲干净。今天只能不熟练的左手出马了,脸啊你多担待。要多笨拙有多笨拙,左手完成了任务,开启了一直独当一面的人生。
     因为刚开始还不习惯,坐上轮椅,一只手驱动轮椅去卫生间,我总是撞到东西;刷牙洗脸也很慢,我经常赶不上早餐。好在早餐开始时是分配药片的时间。每个人要吃的药千差万别,但泻药每个人都要吃。便秘非常危险,听说有人因为吃强力止疼药导致一个月都没有大便,排泄物越来越硬,直接把肠子磨穿,各种细菌感染了腹腔,做了手术,几个月后还是去世了。为了避免这样的惨剧再次发生,康复中心的每个人,无论什么情况,一律都要吃泻药。这可惨了,我天生腹泻体质,化疗之后更甚,每天都要不定时的泻几次!吃了泻药更是雪上加霜,加上行动不便,很多次都拉在裤子里。我很痛苦,但当时的心智像个不太懂事的小孩儿,搞不清事情的因果。
     爸妈知道他们给我吃了泻药,很心疼我。他们不懂英文,没有办法直接和医生护士沟通。当时女儿还在医院,老公每天上班,中午要接我爸妈来康复中心,下午再去上班,晚上回来接我父母回家,再去看女儿,还要装修我们的房子,让我们有个舒适的家。他脸浮肿着,一副疲惫不堪的倦容。不知道他一个人怎么能同时处理这么多的事情,尤其是我和女儿都在医院命悬一线,我们两个任何一个都有可能撑不下来离去,也很有可能同时离去。
     妈妈每日以泪洗面,只是在我面前强装坚强,但我看得出她的眼睛是肿的。每天中午他们带着午饭来到康复中心,用微波炉热了吃。我从来没有仔细看过他们吃的是什么饭,当时我自顾不暇,现在我满心愧疚。他们看到我在餐厅吃午饭,就放心了。如果路过餐厅的时候没有看到我,他们的心就会沉下来,知道我又不舒服了。
     妈妈瘦了,那种每天见都能看出来的瘦。她日渐憔悴,每夜都睡不好觉。他们两个晚上到家都九点了,热点饭,扒拉两口就准备睡了。爸爸每天晚上要喝点酒,就着酒把苦闷咽下。
     老公忙不过来的时候,July就安排我的朋友们轮流过来接送我的父母,有个朋友跟她说觉得我可能活不过那个冬天。那个时候我骨瘦如柴,总是上吐下泻,又吃不下饭,掉了二十斤。化疗让我的满头秀发一周以内就掉光了。我一个月没有好好照镜子,连我都厌恶自己的样子。那位朋友来接我父母的时候总是见到我呕吐,病恹恹的样子,觉得我来日无多。July说她觉得我能挺过来,对我有信心。她来看我的时候碰巧总是我比较舒服的时候,还常常可以笑笑。
     我的房间是个套间。一间大概十几平米的卧室,有独属于我的浴室,有洗手台、马桶和淋浴。门连着长长的走廊,每隔一段有一扇门,连着一个套间;另一边是张宽大的护士台,端坐着几位护士,表情严肃甚至有点苦楚,因为他们负责所有难题。医生们都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护士台背后是饭厅。饭厅对面是个小训练室,里面有哑铃杠铃等各种器材。走廊尽头是大训练室,里面有练习芭蕾的横杆,两个平行的,比肩宽一点,是练习走路的。有个小拱桥,是练习上下台阶的;还有很多椅子,不少垫子,一些毛巾……这是让功能丧失更多的人学习自理和基本行动能力的用品。这就是我生活的天地,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每天上午我都觉得很孤单无助,面对的都是陌生人,可能因为苦痛,他们都没有那么和善,而我连话都不会说。如果这天我完成了洗漱,顺利地用一只手把轮椅移到了饭厅,没有撞墙太多回,我就觉得很庆幸。但概率不高。我也无法高兴,因为落差太大了,一个月前我还活动自如,想去哪就能去呢!
     吃完饭,回到房间,时间似乎停止了,而我像没头的苍蝇,胡乱地撞。还不到九点,离爸爸妈妈来还有四个小时。其实我当时根本不会计算几个小时,只是知道早饭刚刚吃完,爸妈要在午饭后才来。而上午,中心一般不安排什么康复训练。我不知所措,只能摇着轮椅满屋子乱转,像个三岁的孩子找不到爸爸妈妈的惊慌失措。我憋着不哭,但心里那个无助的小孩已经嚎啕大哭。爸爸妈妈快来吧!快来吧!快来吧!
     吃完午餐,我去见语言老师,这时我就不必笨拙地自己操控轮椅,爸爸妈妈来了啊!老师是一位漂亮的年轻女士,说话轻柔温和,我很喜欢她。她的任务是教我说话。
     来到康复中心两天后,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看不清楚东西,继而意识到是因为没有戴眼镜。我示意爸爸妈妈,指了指眼睛,他们不明白,我再指,他们还是不明白,几次下来我急得快哭了。突然灵光一现,我想起来眼镜的英文怎么说了!“GLASSES! GLASSES! ”我一边用手指着眼睛,一边用英文叫道。他们也灵光一现,明白了我要什么,递给我眼镜,一边念念有词,“Glasses,Glasses,眼镜叫Glasses。”因为没办法和我交流,爸爸妈妈只能学学英文。他们已经学会了Peepee和Poopoo,是小便和大便。
     老师给我的任务难度极大,至少我当时是这么认为的。她竟然想让我说出一句话!她让我看图说话,其实是给小学低年级孩子看的简单图画。我拼尽了全力,脸都憋红了。从小的教育让我明白,不能让老师失望。我也一直是名列前茅的学生,从来没让老师失望过。可现在怎么办?
     老师看出了我的窘迫,指着一只小兔子问我,这是什么。我知道是兔子,那种安静可爱温顺乖巧的哺乳动物,有白色、灰色、棕色、黄色等颜色,善奔跑和跳跃,喜欢吃萝卜和青菜……我完全知道它是什么,但反复在脑海里搜索着这个词,却迟迟找不到。两分钟后我败下阵来,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又指着一匹马问我,这是什么。我又是苦思冥想,依然徒劳无获。我像被困在牢笼里的兽,无论怎么努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几次下来,我已经精疲力竭,老师却不死心,最后指着一条狗问我。
     “Doo~g!Dog!Dog!”我叫了出来。太高兴了,我竟然说出来了!又往我的词汇库里加入一个单词,像是捡贝壳一样,No,So,Glasses,Dog,好不容易啊!
     老师给我发了几张数学卷子,是简单的四则运算。她想看看我的数学能力,我也想知道!我坐在一张大餐桌上,摊开纸笔,算了起来。出乎意料的顺利!虽然有点慢,但我算对了所有的题!
     握笔能力却退化到了地平线。因为右手攥成拳头,完全不能伸开,就算伸开了也完全不能控制,我只能平生第一次用左手握起笔。在爸爸的帮助下,我笨拙地摆好姿势。小孩子学写字是个复杂的过程,需要学会正确的握笔姿势,然后下笔写,需要掌握好力度,才不至于把笔尖戳断。其实孩子们都不是一下子就学会的,循环渐进,先用手握住笔,一般都不标准,写写画画,自由发挥,一两年后才学习正规的写字。要到小学三年级以后才能写出标准的字,初中高中后有些孩子才能写出漂亮的字。为期十年的训练,我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的能力。
     下午,是康复训练(Physical Therapy)时间。五六个人围坐一圈,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坐在轮椅上。停下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轮椅锁好,这样它才不会趁你不备跑走,致你摔倒。这一天我学着从坐姿站起来。又是一个艰难的任务。我那时候还没有学会从平躺到坐起来,太难了!我用尽全力,调动起所有可以调动的肌肉,拼命地用左手抓住床边的栏杆,试图坐起来。可腹肌一点都不给力。睡着了吗?我气急败坏。好在可以偷懒,按个按钮,让床弯起来,把我也托成坐起来了。
     在康复师女士的指导下,我用左手抓起右手,胳膊尽量伸直,左胳膊带动右胳膊,加上左腿的力量,试图站起来,却跌回到轮椅上。反复练习了好多次,一月初的天气,汗细密地出现在我光光的头皮上。又一次,我感觉到腿上有了力量,自己慢慢升起来了,膝盖的夹角越来越大,伸直了。我终于可以站起来了!来到康复中心第五天,又一个里程碑!
     掌声响起来了。不是我的错觉,康复师带头鼓起掌来,大家一起鼓掌。我以微笑回应着,感觉心里暖暖的。也许我可以努力尽量恢复到最好!虽然可能会很漫长、很艰难,但绝不是不可能。第一次找回了一点信心,我可以!
     这个冬天出奇的冷。一贯温暖,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不会下雪的北加州竟然下了雪。有时候,中午,爸爸妈妈会推我去门口晒晒太阳,太阳是温暖的,但空气是冷的,凛冽清澈。
     转眼,在康复中心的日子已经过去七八天了。我自从可以站起来之后就要练习走路。一开始是康复师用一条带子兜住我的腰,让我扶着她的肩膀。她往后退,我左脚先快速迈出一小步,立刻把重心移到左腿上,再慢慢地把右腿拖过来。右腿的所有关节都疼,需要休息一下才能迈下一步,非常慢,非常艰难。不能用助步车,因为我的右胳膊向内弯曲,不能扶在上面,左手一用力就可能把助步车压翻,整个身体重重地砸在地下。像我这么脆弱的骨骼,很可能骨折。我很虚弱,每天只能练一会儿。
     有一天,康复师让我扶着栏杆走几步。栏杆是平行的两条,和胯一般高,间距比肩宽一点,有两三米长。这怎么可能?我每次只能在康复师的帮助下挪几步,现在让我自己走,她也太高估我的能力了!我恨不得把头埋在地下,可她叫到我。我感觉自己的血液冲到头上,脸都发烫。
     我把轮椅移到“低双杠”的一头,站起来,用左手抓住左杠,右胳膊还是端着,肌肉紧张,我拿它没有办法。深吸一口气,全神贯注地盯着脚下。快速地迈出了左脚,安全着陆。紧接着把右腿拖过来,就像练习时候一样。成功了!再来,把手往前移一点,迈左脚,拖右脚。左脚,右脚,左脚右脚……我来到了“双杠”的尽头!抬起头,康复师和病友们都鼓起了掌。我笑了,发自内心的笑,我为自己骄傲。
     我的床头挂着女儿的照片。乖巧的小宝宝,从红色透明皮肤,骨瘦如柴手掌大的小可怜,在医生护士全心全意24小时的治疗看护下,长成粉嘟嘟的正常婴儿的可爱模样。
     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女儿了,我很想她。听老公说女儿做完了手术,她恢复得还好吗? 可以吃奶了吗?
     2013年一月底,我和女儿都出院了。
     女儿在医院住了整整154天。她出生时只有五个月,正常是九个月。宝宝出生时只有一斤,500克,就像一瓶矿泉水那么轻。她只有巴掌大,全身红红的,皮肤是透明的,可以清楚地看到皮肤下的血管。眼睛紧紧地闭着,上下眼皮还长在一起,等待着下一个发育阶段再分开。可怜的宝宝一出生就插上了呼吸管,用了最强劲的呼吸机。近五个月,换了五次呼吸机,还是有数不清的呼吸困难。女儿不到三周就经历了肾衰竭,然后是全身多个器官衰竭,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转院到全世界最好的早产儿病房,做了手术,让器官得到充足的有氧血,转危为安。
     她隔三岔五就有感染,要打抗生素,这五个月用的抗生素比其他孩子一生用的还多。
     当女儿的呼吸管被堵住时,我看到她的皮肤从粉红色变成紫色,再到灰紫色,无法抑止地放声痛哭。当她做完手术被推回病房的时候,摸着她冰凉的小身体,我很心疼她。在手术室,小小的她,一个人,面对生死。五个月后,女儿终于战胜了死神,战胜了病魔,完完整整,健健康康地回家了!
     老公拎着一个小筐(婴儿汽车座椅)站在客厅里,我赶忙把轮椅摇过去。我的宝贝!小小的,粉嫩的宝宝,甜甜地睡在里面。小眼睛闭着,圆圆的小鼻头,那花瓣一样娇柔小巧的嘴巴。看一下都怕惊扰到她。
     回家前,我看着空荡荡的病房,想着这些天的境遇,心里突然涌起了理解和感激。康复中心的工作人员特别不容易。整个康复中心的气氛压抑,病人们以前都是健康人,这一病经常很突然,他们像我一样,没有准备好以新的姿态与生活共处。康复中心是个转折,是个缓冲地带,在这或长或短的时间里,病人们在医生、护士、康复师、语言老师、厨师等所有工作人员的帮助下,迈出了走向康复的第一步。他们给与我们“个性化”的指导、帮助和照顾,教授我们生活技能,让眼前一片黑暗的家人看到一线曙光,我很感激所有人。
     回家,欢喜是有的,但很短暂。当时家里的气氛很紧张,他们三个健康的大人,围绕着我和宝宝两个节点,像齿轮一样精准地运转着,一点差错都容不得。显然他们三个已经超负荷运转。
     我清楚地明白,如果我还想活下去,必须重新学习走路和说话。我不想每天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爱情拯救不了我。虽然相信老公是爱我的,但我病了,已经很对不起他。父母年纪大了,不可能永远陪着我,我的病已经让他们痛苦不堪,我不想成为他们的拖累。我还想照顾女儿呢!
     回家一周后,我开始练习走路,拄着拐杖走路。拐杖是有四只脚,可以自己站立。我的路线是从卧室经过客厅,走到厨房,再从厨房经过客厅回到卧室。出租房不大,走一趟不过几米。循环往复,每天拄着拐杖走几个小时。很艰难,每一步都要攒足全身的力气,一开始走到厨房就得坐下来休息,后来走一个来回休息,再后来可以走几个来回才休息。我的进步缓慢,但一直在坚持。
     几乎同时,爸爸让我练习使用右胳膊和右手。我极不情愿。因为我的右胳膊抬起来,肩膀就钻心地痛。右手又紧紧地攥着拳头,完全伸不开。吃完早饭,爸爸让我把小玩具从桌子的一侧移到另一侧。我坐定在椅子上,慢慢地把右胳膊从我的腿上抬到桌子上。仅仅二十公分的距离,对我而言却是极其遥远。我努力忍着肩膀的痛,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右胳膊上。一公分一公分地缓慢地抬起胳膊,目标是面前的桌子。十五、十、五、四、三、二、一,成功!我的右手搭上了桌面。下面我得把胳膊肘移上来,怎么办?有了,我可以把身体往桌边靠,利用肩膀的僵硬,把胳膊肘也放在桌上。痛啊!但成功了!
     下面就是把几个塑料小玩具从右边移动到左边。因为手还没办法伸开,我只能用拳头推着小玩具移动。一厘米一厘米地移动着我的手和前臂,慢慢从右侧靠近小玩具。碰上了,推着一厘米一厘米地慢慢移动。终于,到了左边指定位置,成功了!
     回到家一个月了,我的语言能力还是很差,完全不会说母语,语言老师教的都是英语。不知为何,我完全不能说应该最为牢固的母语,和每天照顾我生活起居的父母的交流,只能用英文加上手势。我退化成一个二十四小时需要被照顾的幼儿。幼儿需要很多年的成长,从容不迫,享受成长的快乐。而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挥霍。我开始有意地学习爸妈的话,练习讲出来。一天一点进步,中风三个月后,我终于可以和父母简单地沟通了。
     中风大约两个月后的一天,我看着每天经过而无感的电视,突然动了念头想打开看看。我坐在客厅蓝色的沙发上,妈妈打开了电视。我以为会是丰富的画面,很好的休闲,可是电视打开的一瞬间,我呆住了,一阵眩晕,赶忙用左手扶着沙发。我的眼睛和脑子完全没准备好这样的速度。
     我更深刻地理解了自己需要克服的困难有很多。
     家人为了照顾我,极少开电视。电视机就那么寂寞地待在那里。八个月后,我终于可以看电视了。先是柔和缓慢的节目,慢慢过渡到快一点吵一点的节目。这件事上我“毕业”了!
     中风让我完全丧失读写的能力,直到九个月后的一天,我翻看杂志上的小文章,竟然读进去了,字都认识,还能连起来,明白里面的意思!我赶忙“跑”去告诉爸妈和老公。这太意义重大了,能读杂志,就等于能读书;能读书,我的世界就再次打开了!我这辈子的最爱就是读书,小时候国内很少有给小孩看的书,而且我又没有钱买小儿书,所以只能读课本。中学的时候爸爸给我订了两本杂志《少年科学》和《少年文艺》,杂志到来的那一天我总是欢欣雀跃,如饥似渴地读起来,忘了时间,妈妈叫我吃饭都听不见。虽然爸爸想让我学理科,但我最爱的是《少年文艺》。只是读了理科,我没有读太多书,成为了遗憾。现在补起来!
     三年半后,我开始写博客,鼓励了很多深陷病痛的病友。有一个女孩,是我高中同学的大学同学,本不会相识,但她当时也突然诊断出肺癌晚期,本来非常迷茫消沉,看了我的博客重拾了希望。现在六年半过去了,她还在上班,生活得很精彩。我们也成了惺惺相惜的好朋友。
     我的癌症经历了五年几百次的化疗,找到了基因突变,开始吃靶向药;2017年发现脑瘤,射波刀放射手术,入脑药预防新脑瘤产生。靶向药失效,重新开始化疗。三代靶向药问世,2020年发现胯部肿瘤,免疫疗法……
     2020年发现胯部肿瘤时,我写道:
     ...这八年,从34岁到42岁,我离开社会回归家庭,躲在小窝里舔伤口。医院变成我第二个家。我像一个失足落水的人,拼命地努力扑腾才能让我的头一直保持在水面上面。偶尔幸运,我扒上一截木头,可以在上面休息一段时间。但不知何时,一个漩涡突然袭来,我丢了木头,还喝了几口水。又得拼命扑腾,同时等待着继续交上好运,上天再给我一截木头。
     死亡是什么样的?没有人知道。没有死去的人活过来告诉我。
     ...如果这次我真的挺不过来,我有后事要交代。我的银行账户、养老金、人寿保险,我这短短的人生积累下来的财富少得可怜。不过我不觉得自己贫穷,我拥有的很多,这四十多年读过的书、走过的路、遇到的人。我遇到了先生,我们有美好的爱情和同甘共苦的美满婚姻,共同养育了聪明可爱的女儿。女儿是我的天使,我生命中的贵人。她的出生挽救了我的生命!其实诊断为四期肺癌的时候,我的生命就将终结。这八年是我从死神那里异常辛苦地讨价还价要来的,我贪心地还想再要很多年!
     想起死亡,我依然绝望。这么多年的向死而生没有教会我如何面对死亡,而是让我更加珍视生命,更加舍不得。
     熟睡的孩子的睫毛在晨光中颤动、早晨的阳光穿过树叶的柔和、咖啡的醇香气味、脸颊上孩子的蝴蝶般温柔的吻、做饭时先生一个突如其来的从身后的拥抱……
     生活中有太多美好让我无法割舍,我对生命有无限的眷恋,这眷恋让我从死神口里勉强逃脱,只有躺着的力气,挣扎着重新学吞咽、学说话、学走路……我不能死,我要看着孩子长大,我要陪在先生身边,我要回报双亲!
     就这样我用生命中所有的光和热生活着,2012年的怀孕早产、住进ICU、诊断出四期肺癌,2012年底到2013年的重度中风和艰难的恢复,2017年的脑瘤和感染,我都挺过来了,2020年的肿瘤我应该也可以!
     从2012年八月发现肺癌到现在,过去了整整十年!在这十年里,我一直在积极治疗。癌症很凶险,我学着和它相处,练就了积极乐观的心态。很幸运,我的身体对几乎所有的药物和治疗都有很积极的反应。我几乎用尽了现有的药物。没关系,新的药会很快被研发出来,我对医学的将来充满希望。
     这十年,有那么几个时候,我曾经很绝望。比如刚刚诊断癌症的时候,中风的时候,发现脑瘤的时候,还有发现胯部肿瘤的时候。不过我一边在深夜失眠的时候想我要怎样交代后事,一边又觉得不算太坏,至少我可以看到肿瘤生长鼓起的包,不像肺和脑的肿瘤,长多大都看不出来。
     我的身体有好多伤疤,已不是从前光滑的模样,但我不在乎,因为这是我胜利的勋章。我的头发不是很多,好在没有秃头,出门戴顶帽子就好了。走路慢一点,也习惯了。我很向往可以跑起来,还不止一次在梦里跑起来。我曾经可以跳舞游泳滑冰滑雪......但没什么,我不去想自己失去了什么,只想着我拥有什么。平时看书写作,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打理果树和小菜园,偶尔去医院输液做免疫疗法。过着很普通的日子,越普通,我越觉得高兴,因为深知它来之不易。
     感激癌症中心的沈医生,他高高壮壮,一头银色短发,是天生的,精致地向后梳着,根根不乱。他和蔼可亲,虽然是整个癌症中心的主管,却一点没有名医的架子。每次看到我都说:“我最好的病人,你最近怎么样?”
     医生在女儿出生后去看望她。作为一个“日理万机”的主治医师,还能抽出时间去看望一个普通病人的孩子,太感动了!他救了我的命!他的治疗理念和精湛医术救了我,让我有了这十年,和将来的好多年!他也变成了家人一样的存在。每次去癌症中心,我就像回家那样亲切,医生护士都是我的亲人。
     感激癌症中心的护士们,放射科的辛哈医生和技师们,早产儿特护病房的医生护士们,康复中心的康复师们。你们都是我的英雄,救了我和女儿的命!守护着我们的生命和健康。我感激不尽!
     感激的女儿,我的丈夫和我的父母,是他们给我无尽的爱,给我活下去的勇气与力量!
     感激我的父母,把我培养成人,滋养了我幸福的童年和少年,让我在面对艰难时能有足够的勇气和信念。在我三十多岁时还要重新像照顾婴儿一样照顾我,教我重新学会吃饭、说话和走路。女儿不孝,让你们为我茶不思饭不想地担忧。感激你们日夜照顾我的女儿。
     感激我的公婆,培养出这么出色的儿子。在我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照顾我和女儿,一直为我们祈祷,还不辞劳苦地帮我们装修房子。
     感激所有的朋友们,在我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你们在背后默默支持。搬家的时候看到一屋子的朋友放下自己的事情来帮忙,特别感动。
     宝贝你太棒了!经历了这么多,小小的你那么坚强,那么勇敢!爸爸妈妈为你心痛,更为你骄傲!谢谢你顽强的坚持!你有极大的求生欲,也极其幸运,有全世界最强的医疗团队救助!你是个奇迹!医学的奇迹,生命的奇迹!
     我不迷信,但我相信女儿早早地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让妈妈专心治疗,为了给妈妈勇气一起与疾病抗争!宝贝,你已经长成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健康、真诚、善良。妈妈愿伴你成长,希望可以看到你上大学,甚至结婚生子!
     我的丈夫伴随我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他看到我最卑微最痛苦的样子,看到我头发掉光、眉毛也掉光的丑样子。也看到我因为治疗导致眉毛像男人一样粗,长高、甚至长出胡子的样子;甚至因为治疗我头发稀疏、眉毛稀疏、无法站直像老太太的样子。他从来没有抱怨过我的丑陋,甚至依然觉得我很美!是他,鼓励我写下自己的经历,这个家的经历。我万分感激他的包容和鼓舞,感激他一直把我当作一个正常人,一个有着梦想和抱负的人,而不是一个残疾人、将死的人!有他,才有我和女儿的现在!
     原标题:《与癌症对抗的十年人生 | 三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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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费看爸爸要坐宝宝椅结果卡在里面出不来迅雷高清下载完整版全集高清-热点-影院网站-剧情:     八月下旬,阳光从窗户上洒进来,暖洋洋的,虽然医院里的冷气一直开的恒温。下午两点,我正准备睡个午觉,血液病和癌症医生、妇产医生和一位高危妇产科医生一起来到我病床前,神情严肃,昏昏欲睡的我一下子精神了。     沈医生以低沉的语气说:“你得的是肺癌,具体分类是肺腺癌,在你的肺积液里面发现了癌细胞。” 言简意赅,却句句如重锤砸在我心上。我的身体僵直,无法动弹。    &n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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